‧戒嚴時期的啤酒標貼

圖片來源：臺灣啤酒電子季刊

1980年5月10日，位於臺南縣的成功啤酒廠收到一封寄自東歐共產國家捷克的來信，在當時自由臺灣與共產國家壁壘分明的情勢下，怎麼會有信從共產國家寄來呢？

◎作者：范雅鈞，摘錄自《檔案的故事第三集》
(臺北市：檔案管理局，民94)，頁 27-32。

1980年5月10日，位於臺南縣的成功啤酒廠（今善化啤酒廠）收到一封來信，一封寄自東歐共產國家捷克的來信。臺灣正在動員戡亂戒嚴時期，要戡的「亂」正是共產黨；自由臺灣與共產國家壁壘分明、互不往來，怎麼會有信從共產國家寄來？這封信目的是什麼？為什麼要寄來成功啤酒廠？這封信該分給哪個單位處理？這封充滿疑問又觸動政治敏感神經的信，想當然爾，送到廠內人事二室待辦。

5月22日，人事二室呈送廠長一份擬辦公文，內容寫著：「一、來信者為捷克斯拉夫人Mr. Pavel Horak 先生，來信大意為（一）平日有收集啤酒商標（標貼）及啤酒空鋁罐之嗜好，來信要求本廠送給標貼數張供收集紀念用。（二）請求示知此地有同樣嗜好者之姓名與地位，以便聯絡。（三）為了表示他的誠意，寄來捷克啤酒標貼及杯墊三張。二、因來信者係東歐共產國家之人民，身份不明，如送給標貼，恐有不妥。且標貼係管制品，不應提供或送予任何人，故擬不予回信。三、文呈閱後存查。」同日，廠長批示：「如擬」，這封信與標貼正本移送人二室，檔案室僅留影印本存卷。

住在共產國家捷克的Mr. Pavel Horak，有天發現臺灣這個國家，也許偶然地喝過臺灣啤酒，費盡心思打聽到成功啤酒廠跟地址（也許還有建國啤酒廠？），努力用著不熟悉的英文寫了一封信。這封信裝著三張捷克啤酒的標貼、杯墊，飛出封閉共產國家，飄洋過海來到遙遠臺灣，最後抵達旅行終點－成功啤酒廠。Mr. Pavel Horak不確定這封信能不能順利寄到？不知道成功啤酒廠會不會回送啤酒標貼？不知道臺灣有沒有跟他一樣的收藏家可以互相交流？他期待著回信，期待著收到臺灣啤酒標貼，期待著他的收藏因此變得更豐富。當然，他一直等不到回信，從沒收到臺灣啤酒標貼，因為成功啤酒廠人事二室認為「來信者係東歐共產國家之人民，身份不明，如送給標貼，恐有不妥。且標貼係管制品，不應提供或送予任何人，故擬不予回信。」

2004年11月29日，筆者隨同檔案管理局「公營事業機構移轉民營檔案訪查徵集小組」，前往善化啤酒廠（前身即成功啤酒廠）訪查檔案。深秋初冬的臺南，天氣仍然微熱，待審選檔案已按照年份一列列地擺放地上，每位委員各選年份俯身逐卷快速翻閱，重要檔案挑出另放一旁。這次訪查已是臺灣菸酒公司（前身即臺灣省菸酒公賣局）半年來訪查行程的最後一站。臺灣菸酒公司轄下的酒廠、菸廠、菸葉廠、營業處分佈臺灣各地，各廠各有其歷史淵源、成立特色，管有檔案量多寡不一，檔案編號大致相同。每完成一廠的檔案訪查，對於該廠及公賣局的檔案與歷史都有更多瞭解，審選檔案的進行也越來越熟練。

正當筆者快速翻閱檔案，赫然發現有幾張陌生圖案映入眼簾，再次翻開細看，1980年，檔號432，檔案名稱：酒類製造包裝，發現Mr. Pavel Horak的信跟影印存檔的捷克啤酒標貼。這次的發現，與上次放入檔案的那年，相隔24年。在這24年之間，東歐共產國家解體，捷克重建民主自由；臺灣解除戒嚴，菸酒廢止百年專賣。在這24年之間，這封信只是悄悄地收藏在善化啤酒廠檔案室。等不到回音的Mr. Pavel Horak，當年寄信時，他知道臺灣是反共國家嗎？他知道臺灣菸酒實施專賣，酒標貼是管制品嗎？他知道臺灣酒廠都是國家經營的事業嗎？如果，24年後的今天，Mr. Pavel Horak才寄出這封信，他能順利收到臺灣啤酒標貼嗎？

1904年，臺灣總督府與日本母國同步實施煙草專賣。1921年，臺灣總督府在臺灣實施酒專賣，不僅是當時日本帝國勢力範圍內唯一酒專賣地區，再與臺灣其它專賣事業相較，特色在其「完全專賣」的經營型態，從原料購買、成品製造、產品銷售都由政府包辦。迨日本戰敗，國民政府接收臺灣，菸酒專賣沿襲殖民舊制，1947年「臺灣省菸酒公賣局」改制成立，不論菸酒，均採完全專賣型態，一直到2002年元旦臺灣加入世界貿易組織（WTO），實施近百年的菸酒專賣才告廢止。

在菸酒專賣制度之下，臺灣省菸酒公賣局不僅具有行政管理角色，同時是全臺灣唯一的生產、銷售者。早期臺灣經濟困難年代，菸酒公賣收入幾佔全國財政收入之四成，政府曾一度規定公賣局每日繳庫以解國庫困窘。如果沒有鉅額菸酒公賣收入，政府連發放公務員薪水都有困難。面對外交困境，臺灣省菸酒公賣局奉政府令，向友邦採買菸葉、米糧等原料，不論其品質良窳或價格高低，也曾特地派員前往非洲友邦教導菸酒製造技術。正因為攸關專賣利益，必須嚴格查緝走私、私製菸酒，所以菸酒標貼屬於管制品，每張都印有密碼，禁止外流。

也就是說，當年的臺灣省菸酒公賣局與轄下的各菸酒廠，產銷業務繁多，財政重擔沈重，加上專賣制度嚴禁私菸酒流通，一封來自不明東歐共產國家酒標貼收藏家的信，當然只有石沈大海一途。經過24年的時光流逝，「標貼」依舊「制度」全非，夾在檔案卷的這封信，說了一個舊時代舊制度的小故事。